作者简介:韩伟林(布鲁),蒙古族,生于内蒙古库伦旗。在苏木、旗、盟和自治区的边防警营从军23年,现供职于内蒙古自治区社会科学界联合会。著有《黑棋子 白棋子》《营盘上的遐想》《画中故乡》三部作品集。获首届边防文学奖,作品入选多个选本。5故乡从一个存在,变成一种念想。在我离开我的村庄,辗转数地就形成了。我好像一直生活在一个没有故乡的情境之中,因为故乡的变化,因为祖辈父辈包括自己在内不停的迁离。到了有机会可以回望朝阳或者卓索图盟韩姓蒙古族的时候,线索在我们这边却突然断了。这是一个永远的心结,有一年到云南通海县兴蒙乡看到民居间耸立着威严的祠堂,我想兴蒙乡同胞是幸福的。后来,又总能听到谁谁在忙着修撰家谱,又是一种不小的振动。因为我们,也是一群活生生的人,除了两本薄薄的库伦旗文史资料和旗校志上有关曾祖父的一两笔生活轨迹的记载,由于战乱骨肉分离,贫寒无暇顾及,时间过去久远等原因,历史的断裂,到了我这一辈份上也许永远不会再知道更多更为久远。至少在我想象推演中是这样的,这是让人深痛的。我时常在网上找寻朝阳韩姓蒙古族的点点讯息,看到当地有个叫永昌德盛寺的喇嘛庙为韩姓蒙古族的家族庙,不知缘由地还高兴过一番。阿爸在我们小的时候开始就时不时说起,我们是东土默特人,有个叫道伦宝勒格的地方就是祖辈的故乡。母语的这种交待、嘱托或者絮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我应该行动,可前方又在哪里?那个远方的韩姓蒙古族人家会有流传下来的家谱吗?谁又可能告诉我更为详细的家族历史?而我再告诉已经无力再告诉我许多的阿爸。我们,好像无根的草,飘零于草原,好像无根的水,流淌于不同的溪流。在我写过的文字中写故乡好像只有两篇,一篇写于年的《画中故乡》,一篇是年的《百年风雨一先生》,《画中故乡》年发表于《人民日报》副刊,并作为我的一本散文集的书名,在书的序言中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陈岗龙(多兰)先生说:“韩伟林写自己出生的故乡,只有一篇《画中故乡》。因为军队任务,因为军旅生活,实际上韩伟林很少回到自己的‘小’故乡,而是长期行走在边防线上,于是他所到之处就成了他所有的故乡,而且如画如诗。”这虽是夸赞之语,可我宁可作为一句提醒,我其实也是有故乡的,我只是好像一直在路途寻找。散文《画中故乡》篇幅不长,那是我肩扛武警中尉警衔时的作品:翻出十几年前我画的一幅水彩画,画的是我家朴实宁静的小院景致。画面上梨树衬起冬季湛蓝的天空,中间是那道木板层层夯出的土墙,右侧是压水井,左侧墙角还有一个土坯炉灶,炉上放着柳条编成的筐,墙角竖着炉筒。来家里小住的父母第一次看到这幅画唏嘘不已,因为画里的景物是他们的,我只是记录者。梨树是父亲年轻时栽种嫁接的,画画的那个年份我们已吃上了又大又甜的苹果梨,每到秋收,一部分梨送给要好的左邻右舍,一部分卖给村里人,他们用篮子陆陆续续提走,秋后送来斤两不等的荞麦顶账。压水井是我小时候,父亲招来村里年轻人帮忙挖出来的,挖出丈八深见水后放进两节水泥渗水管,再放进压水机钢管。那个时候谁家有个垒墙、抹房顶、挖井等个人干不了的活儿,叫来村里10多个人帮忙,别人家遇上这些事也一样,都是分文不取的。不用说那个炉灶也是父亲垒成的,位置在两扇墙的拐弯交接处,只有父亲这样精细的庄稼汉才能想出这样的位置,上面放着的筐是父亲从河槽里割回柳条编成的,筐里的牛粪木柴多是父亲和我们几个孩子从野外赶着马车连捡带刨拉回来的。无疑炉子是母亲在夏秋为全家人做饭的地方……故乡远去了,停留在画面的只有迫近的记忆。那个繁忙而又快乐的农家,随着我们兄弟姐妹5个一个个长大成人,又一个个离家远行,变得一年比一年冷清,以至最后只剩下我那勤劳一生的父亲母亲,用记忆支撑在倾注他们大半生精力垒就的空旷的“窝”里。那个“窝”开始是三间土房,记忆中小方格窗户是用白纸糊成的。后来三间房外又接了一间,作为我和哥哥的卧房兼学习室,窗子也安上了亮晶晶的玻璃,再后来土房推倒盖了砖房,联产承包责任制可谓落到了我们家。我画的另两幅画里记录了当时家里的一些生活常态,一幅我画下了书房里靠着北墙的木箱、长条椅,长条椅上放着碎木条钉成的箱子,箱里栽着叫“死不了”的花儿,椅子上则堆着冬瓜和腌着菜的坛子,旁边是红旗牌二八自行车、打气筒。墙上贴着哥哥写下的名人诗句,记得好像是王维的《山居秋瞑》,因为我根据诗中“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句子画过画。还有一幅画,画里妹妹放学回来后在案板上切菜剁馅,旁边扣着一本翻开的课本。我十几岁时画的水彩画具有非常写实的意味,画儿和肚里的油水一样一点不夸张。砖房东接着库房,放着米面、农具等农家杂物,一个小木箱里放着我的爱物:木板刻出来的手枪、大刀、狼牙棒和弹弓。院外还有马厩、猪圈、牛圈。春季院里种十几畦菜,吃完晚饭,一家人轮流压水浇园。房子周围是父亲领着我们栽下的杨树,我们那个旮旯栽树简单易活,从野外砍来蜡烛般粗细的树枝,砍断数节,挖个小坑一埋便成活。应了那句“人生何处不乡家”,我们兄弟姐妹一个赛一个成了异乡客,父亲母亲老了,思念儿女战胜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园,后来将园里园外的一切以一种象征性的价格出售给了我的一个堂兄。再后来听去过老家的哥哥姐姐说,小时候的那个家去了都已认不出来了,物非人亦非。听了我心里生出无限的感慨,世间万物没有不变的道理,但有些变叫人心里痛痛的。几年前一次出差远行,原本要回去一趟,终因其它事未成。那个不大的村庄,听说在去年的撤乡并镇中,被别的地方并去了。但这又有什么哪?我要找寻的只是一种“情绪”,一种记忆,别无其他。现在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到过去。记着14年前远行的故乡,记着那里有意象中无限美的山、水、绿绿的树……就行了。年,在离开家乡21年的时候我终于回去。主要是在清明时节给静静安卧于坟茔的先人培植新土,树立碑石。并唯独在曾祖父巴拉根扎布的墓碑背面刻上“库伦旗民族教育的奠基人和启蒙先驱”的一行文字,这是旗里的一本书上写的,我拿来引用。朝阳是抗日民族英雄赵尚志同志的故乡。年2月的一个周末,我在呼和浩特书摊又遇到一本《西部蒙古论坛》的杂志,无意间翻阅甘肃藏学研究所扎扎的《德哇·嘉央图丹尼玛及其著述成果》一文,顿生喜出望外之感,遥远新疆的一本旧杂志上居然有着与我的祖籍东部土默特有关的生动信息,真是如获至宝。德哇·嘉央图丹尼玛(-年),蒙古族,今青海河南蒙古族自治县人,是西部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实汗后裔的近亲,甘肃甘南拉卜楞寺第30届总法台,甘南碌曲西仓噶萨尔寺的创建者,清代佛教史上著名的蒙古族学者型活佛,在藏蒙地区具有广泛的知名度。文章品读数遍,我将他一生四次远赴东部蒙古宣教与东部土默特,尤其与道隆布拉寺(汉译如此)的关联一一记了下来,因为我在朝阳寻访期间,知道了在道伦宝勒格(七道泉子)有过我们韩姓家族庙,据韩永芳叔叔讲家族庙共9间,前面三间,中间是6间,有过喇嘛多人,在年至年期间的文化大革命被拆毁。我还去了距离家族庙故址西南大约多米处的法轮寺,当年的藏传佛教寺院如今成了一座汉传佛教的尼姑庵。我想,这位高僧大德创建道隆布拉寺是否就是我们家族庙或是法轮寺?因为除此二寺,道伦宝勒格(七道泉子)历史上再没有过其他寺庙。至于佑顺寺更为不靠谱,佑顺寺系年由京城白马寺喇嘛卓尔济经康熙皇帝批准兴建,年落成,康熙皇帝赐名“佑顺”,赐檀香佛像一尊。后来乾隆皇帝在去盛京祭祖途中在此驻跸。佑顺寺如今换了香港施主修缮成汉传佛教寺院,乾隆皇帝亲题“真如妙觉”匾额还在悬挂。摘录扎扎文章:年至年的第一次赴蒙,德哇活佛应施主阿鲁科尔沁贝勒之邀,受到热情接待和真诚侍奉,之后历时15年北至库伦(今蒙古乌兰巴托)南到土默特(今朝阳与阜新之间)的广袤千里的草原游历,为成千上万的僧俗民众弘法,期间在东北土默特创建道隆布拉寺(do-lon-bu-lag-dgon)并建立时轮经院。第三次赴蒙,时间是年到年。在章嘉国师的住锡寺院嵩祝寺,就请为“皇帝的内臣”土默特贝子(gong-mavi-nang-blon-thu一med-pae-zi)和苏尼特·托颜曲杰等僧俗官员传赐长寿灌顶等教法。3月份离京前往土默特创建特道隆布拉寺及周围荞松吉寺、赫宛图寺、图沃图寺等寺院和部旗传法授戒,接受来自各旗数千蒙民的朝拜敬奉。其中,在他自己所建道隆布拉寺为几百僧侣授戒,为新近建成的经堂举行开光仪轨,授旨建立时轮金刚修供仪轨。第四次赴蒙:时间是年至年。年4月在土默特道隆布拉寺举行历时17天的万人规模的“弥扎百法”灌顶法会,年秋季分别在土默特大寺(笔者注:佑顺寺或惠宁寺)和蒙古津寺传授金刚灌顶和二十一度母随许……作者扎扎老师对德哇活佛与蒙古部族官民结下的不解之缘,做了深情礼敬,我仿佛看到在那个以骑马为交通工具的时代,一个年愈八旬的体衰老人,来来回回骑行在甘南藏区与蒙古东部广阔地区间的迢迢长路,遥远的草原分明是他事业的福源之地。尤其他用晚年的第四次蒙古之行,完成了生命旅程中对蒙古信众的告别之旅。谁说佛子四大皆空,他们有着和常人一样眷恋不舍的故乡。我对德哇活佛创建道隆布拉寺的史实产生好奇,藏文史料是否还有更多的记载?德哇活佛为现在的青海河南蒙古族自治县人,恰好与青海的蒙古族实力派作家次仁顿珠同乡,并且次仁顿珠在年第5期《西藏研究》杂志刊发过《黄河南蒙古高僧学者简介》一文,还专门发来电子版给我传看,其中就有德哇活佛的条目。于是,打电话和次仁顿珠哥哥联系,据他讲,德哇活佛小时候不懂藏语,都是后来学的,他在蒙古地区主要用蒙文蒙语诵经授法。恰好次仁顿珠与甘肃藏学研究所研究员扎扎相熟,于是我又联系到了扎扎老师。扎扎老师在电话中告诉我,德哇活佛传记至今没有刊印,那篇文章是他20多年前从拉卜楞寺借出木刻本传记后根据笔记整理的,算是意译,木刻本大约是19世纪末左右的,木版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毁。至于叫道隆布拉寺,还是道伦宝勒格寺,他是根据藏文音译的。心诚则灵,这样想来我也算间接抚摸到了深藏寺院的珍贵版本,而德哇活佛当年的普施法雨我的祖先也曾静静聆听,一本书或者毋宁说德哇活佛又将我和东土默特故乡、祖先连接了起来,况且德哇活佛东部蒙古弘法期间还数次前往过喀尔喀库伦旗广转法轮,也就是我的家乡之地。好像喜乐之事就这样一一眷顾于我了。之于故乡,我那一一行脚接力的冲动,好像可贵又好像有些傻。记得,故乡只是那个生我养我的东部蒙古的小村庄,后来知道生我养我的村庄的远方还有一个东部土默特(朝阳)故乡,那个东部土默特先人又来自于数千公里开外遥远西部的土默特(现呼和浩特、包头一带)万户之地。如果可以天马行空自由想象,再往后会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会在如今已是异域的贝加尔湖畔吧?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人类朴素的情感也是我的。祖先们逐生存而“游走”,那真是一次次非凡的敖特尔,我听着苍天之下的吆喝声,心醉了,一一打好行囊,谁人可以唤我再去寻找?
库伦旗兴源寺。年作者的曾祖父巴拉根扎布在该寺一间厢房从教蒙文学堂。
全文完责任编辑:霍雅楠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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