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总统事略》中,伊犁办事大臣阿桂言:“伊犁名胜之地,河北无过固勒扎,河南无过海努克。”
关于“海努克”有很多故事,故事多与两处遗址有关,其一是现今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海努克乡海努克村东北面的海努克古城遗址,其二是现今海努克村南面的海努克庙——俗称银顶寺遗址。
在阴雨天气踏访古迹,虽“前途”难测,但氛围最合适不过。
整个天空灰蒙,细雨绵绵,四处除“咝咝”雨声外再没声响,也无人迹。满目荒凉,此时凭吊,心中自会生起一种与旧日时空相望的凝重。
“海努克”,这曾经的辉煌之地,如今所余的只有些许土埂残迹,以及生于台地之上的芨芨草、胡杨和沙枣树了。
遗落的古迹“海努克”如今是察布查尔县的一个乡名。《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地名图志》记载,其名由乡政府驻地在海努克村而得。另据《西域同文志》记述,“海努克”为准噶尔语,意为黄牛,因为这一地带多产此牲畜,故名。由此可见,“海努克”地名由来已久。
在英国旅行家约翰·弗雷德里克·巴德利所著的《俄国·蒙古·中国》一书中讲述,年,卫拉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策凌绘制了准噶尔地图送给瑞典人雷纳特。这张地图上即有“海努克”名称。“地图标注的多为山川河湖地形地名,伊犁河流域唯独标有固尔扎(记者按:即固勒扎)和海努克两个非地形地名,说明此地已是准噶尔的政治宗教中心。”(见《伊犁古今地名论札》之《固尔扎与海努克》,姜付炬著)
记者随同察布查尔县文物局原负责人安素前往,探看这一地带的遗址。从海努克村出发,沿路北走二三公里,至农田之间的泥泞土道,车子再无法前行。安素指着东面说,海努克古城遗址就在那里,与此相距两公里左右。连日阴雨,道路已经泥泞不堪,而农田土地松软,人更是无法前行。只能在烟雨蒙蒙里朝远处眺望,所见的只有干枯的荒草、成片的农田、掉光了叶子的树木,再无其他。安素说:“在遗址处,生长的多有芨芨草、小胡杨和沙枣树。除此之外,能看到的不过是褐色土地上依稀可辨的旧日城郭的残迹。”
古城约建于元朝年间。《耶律希亮神道碑》记载:“公单骑从行,二百里至出布尔城,九十里至亦烈河,河南之城也里虔。”伊犁文史学者赖洪波曾撰文《海努克古城轶事》,称此“河南之城也里虔”即是海努克。
安素介绍,依据遗址来看,海努克古城有内外两重,内城呈长方形,尚存夯土所筑的城墙残壁,高约2米,南北墙各长余米,东西墙各长近米。城北隅还有建筑遗迹,而其余地方均被破坏,已无遗迹可寻。外城的城墙也已无存,只剩下周长2公里余的土埂。
这一古城昔日状貌,在现今可查的史料里均无记述。人们多是从断瓦残垣里推断其大小形态,如学者丁巴图所著的《金顶寺被毁原因之我见》中陈述,海努克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城池,完全不亚于阿力麻里古城。
虽然无从考证古城废弃的原因及年代,民间却流传着古城如何废弃的传说。83岁的海努克乡退休干部阿布力孜·苏尔坦告诉记者,据从前的老人们讲,海努克城消失于一场不见天日的沙尘暴中。沙尘暴一连数日,风停之后,海努克城便被埋在沙尘之下。全城幸存的只有一个手牵耕牛的农民。他在沙尘暴埋城之后,牵着耕牛像一只陀螺一样旋转,终于从沙砾中爬出。
传说往往诞生于事实的离奇。海努克的离奇在于一座大城的陡然消失而又无史可考,留给了人们巨大的想象空间。或许,当年确有一场旷日沙尘刮过海努克城的上空。
与海努克古城类似,当年蜚声一方的银顶寺如今所余的也只有残存遗迹,当年地貌只能从遗迹中略窥一二。
银顶寺位于海努克村南2.5公里处。据《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地名图志》记载,寺址分内外三层墙垣,外层墙垣与第二层墙垣皆呈圆形,墙垣内部有土坯筑成的方形城堡(存有城墙残壁),面积约6平方米。此城堡南面有一圆形大土丘,沿土丘北行,可登上一座直径约为50米的高大圆土丘,其上面遍地都是各色砖瓦、陶瓷、琉璃、瓷器碎片——这里就是银顶寺了。
在当地维吾尔族人的口中,银顶寺遗址被称为“杜格里克斯皮尔”,即是圆形城墙的意思。
虽然银顶寺的建筑结构、式样形态无处可查,但是据传,正是因为其外部镶嵌着银色琉璃瓦顶,才与隔河相望的镶嵌着黄色琉璃瓦顶的固勒扎庙一起被人们分别称为银顶寺和金顶寺。
据《西藏总传》所述,银顶寺和金顶寺均为噶尔丹策凌所建,当时两寺有喇嘛千余,每到年初和盛夏时节,蒙古部众都前来此地瞻礼。
昔日热闹终成过往。安素带领记者到达银顶寺遗址时,我们所看到的仅是被农田包围的一块两亩左右的台地。这块台地上荒草丛生,荒草中间倒是不乏各种砖瓦残片。
安素感慨地说:“5年前,能看到的遗址面积还有二三十亩呢。”他蹲下来,用手指试图在薄薄的雪地上画出他所了解到的遗迹地貌。“据说,整个银顶寺是以中轴线为基点的几十座建筑组成的。”
淘金者海努克古城虽已废弃,但是遗迹废墟长年人来人往,其中有对历史文化感兴趣的学者、旅行家,也有对古迹之下的“财富”感兴趣的淘金者。
安素说,海努克古城在当地维吾尔族人中被称为“阿勒吞鲁克”,即挖金子的地方。《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地名图志》记载,古城北面遗迹被破坏,呈沟渠状,多是当年淘金者所为。
阿布力孜·苏尔坦在年少时曾看到过淘金者。那时,他常与伙伴们一起去古城遗址处玩。在那里,他们能找到很多羊髀石——这是孩子们爱玩的物件。他看到淘金者从古城附近引来泉水,之后淘金。所淘金子多为小沙金和麸皮金。而淘金的水常常将羊髀石冲刷出来,并顺着伊车布哈渠流到扎库齐牛录乡。
另外,还有一批“淘金”者,他们期待收获的是埋藏于古城之下的财宝。“当时传说,海努克古城消失前,古城里的有钱人将钱装到木桶里埋到地下。”阿布力孜·苏尔坦说,“因为这个传说,常有人试图从古城遗址里挖出财宝。”
也确有人在古城遗址捡到稀奇玩意儿。据《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地名图志》记载,年,海努克乡干部吐尔逊·米拉在古城遗址捡到一把长约40厘米的黄铜匕首,匕首两面各有四条槽,把柄上雕刻有虎纹;年,海努克乡人捡到一只缸口直径为34厘米、周长为厘米的大瓷缸,后来这只缸被乡政府食堂使用;年,海努克乡村民热依木江·克里木拾到一尊铜制勇士骑马雕塑。
而最大的淘金活动发生于民国时期。“当时民国政府组织开展淘金活动,他们开着卡车来,修筑渠道,把泉水引到古城遗址处不停地冲刷,以便把埋在地底下的金子或文物冲刷出来。”阿布力孜·苏尔坦回忆说,“他们当年修筑的渠如今还在那里呢。”
淘金者对财富的不断追求,使古城遗址变得满目疮痍。年,海努克古城遗址被划定为自治区级保护文物。
“现在,咱们这里的老百姓也有了保护文物的意识。”阿布力孜·苏尔坦说。
塔兰奇人们不能忽略的另一个史实是,当年清政府移民屯田伊犁,第一批从南疆迁来伊犁的维吾尔族农民被安置在如今的海努克村。这些从南疆迁来的农民沿袭旧俗,自称“塔兰奇”。所谓旧俗,可向前追溯至准噶尔蒙古时期。在策妄阿拉布坦和其子噶尔丹策凌掌政准噶尔蒙古时,伊犁成为其统治中心。为发展农业,他们成规模将乌什、叶尔羌、阿克苏等地的维吾尔族农民迁来——这些维吾尔族农民被称为“塔兰奇”。在准噶尔语中,“塔兰奇”意为“种麦子的人”。
依照“海努克当时已经是政治宗教中心”这个推断,那么这片水源充沛之地应是塔兰奇文化形成发展的初始之地。赖洪波曾就伊犁的塔兰奇文化专门撰文《伊犁塔兰奇社会历史文化概论》,论述了塔兰奇文化在伊犁的形成和发展。该文指出,虽然清军年进驻伊犁时,伊犁尚有万余维吾尔族居民,但是经过数年战争、离乱,在清廷政府统一新疆时,伊犁已经没有维吾尔族居民了。
大军初进,社会方定,百业待举,农业是兴之根本。故而,乾隆帝效仿当年准噶尔从南疆迁人至伊犁耕种之举,在年命伊犁办事大臣阿桂专理屯田一事。是年2月,首批从南疆阿克苏、乌什、拜城等地挑选的户维吾尔族农民,携带耕畜、农具、籽种和口粮,在清军护送下抵达伊犁河南岸的海努克,在这里建村修渠、开荒耕种。
阿布力孜·苏尔坦笑着说:“据从前的老人们讲,当初挑选小伙子们时,他们都不愿意来伊犁。谁愿意背井离乡呢?最后政府允诺,只要他们愿意来,就给他们许配漂亮的姑娘,他们这才答应了。”
这户维吾尔族农民到达海努克,安顿好后,已经过了耕田播种的最好时机。即便如此,清廷政府仍颇为欣慰。当年9月,阿桂上奏称,当年所获粮食足够千余人吃到来年麦熟。11月,阿桂又奏,屯田之人户所收粮食还可接济前后驻扎的余官兵吃至次年5月。
这户塔兰奇的成功屯田,遂拉开了清廷政府从南疆大规模移民伊犁、屯田兴防的序幕。当年的户塔兰奇就此在伊犁河南岸长久生活下来。如今,海努克村有户人家近0人,其中维吾尔族人口占到98%。
赖洪波在《伊犁塔兰奇社会历史文化概论》中指出,民国时期,塔兰奇一度被视作一个独立民族,即塔兰奇族,成为新疆14个民族之一。新中国成立后,经过民族识别工作,才将塔兰奇并入维吾尔族,“塔兰奇”一词即废止不用。
虽然官方废止了这一名称,但是在民间还常见以塔兰奇命名的店铺——这也算是对当年历史的一种纪念。
“理当纪念。”阿布力孜·苏尔坦老人说,他也以塔兰奇后裔而自豪。“我们海努克村是塔兰奇文化的中心。这里有不同于别的地方的文化风貌,大家的生活更加洒脱放松。比如说起‘恰克恰克’来,我们谁都有一根灵巧的舌头。”
伊犁的屯垦开拓,今日的瓜果飘香、麦浪翻滚……这些都有塔兰奇不可磨灭的功勋。记者在海努克村的街面小店里,听到收音机里播放“恰克恰克”;也曾在海努克村一个小伙子婚礼之前的麦西来甫上,看到大家被“恰克恰克”节目逗得开怀大笑。
这种靠着春种秋收而成长起来的文化,淳朴、包容、开放。当年的古城如今只有遗址,但是人们踏踏实实地在此繁衍生息。生活即便艰辛,这里的人们也可以放声大笑,欢乐歌唱。
稿源╱伊犁晚报记者╱李剑
本期编辑╱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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