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年代的传奇故事比比皆是,可像平措汪杰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传奇人生,还是很少见。因为他活动的区域,在当时是人际罕见的少数民族藏区,藏族延续的是农奴制社会,而且盛行佛教。在那样的环境下开展革命活动,讲什么主义,那简直就是难上加难的事。
就是在这样人们认为不可能做的事,平措汪杰却做到了。他是怎么做到的?这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他的故事曲折而复杂。他不是共产党人,自认为是共产党人,全身心地投入共产主义事业,而且做得有模有样的,堪称奇迹。
解放前夕,如果进西藏主要依靠的交通工具就是马匹,路线多是从四川经过昌都到达拉萨。由于道路不畅通,由受自然环境的影响,西藏与内地的经济交流是很有限的。
很多人一提到西藏,就会想到遥远的高原雪山下,生活着对佛教高度信仰的人们,他们彪悍威武,俨然有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那里除了有蓝天白云外,就是原始、荒漠,还有几分神秘。
印度成为英国的殖民地后,英国人就用枪炮打开了西藏的大门,很长一段时间,西藏上层贵族都受到了英化教育,他们怎能接受共产主义的“变革”?在那样一个社会形态下的藏民,怎么可能与先进的无产阶级理论产生联系?这些都要从平措汪杰身上寻求答案。
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第二年,西康省巴塘县,也就是今天的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藏区一个藏族家里降临了一个男婴,他就是平措汪杰。小时候的他和其他藏区的孩子一样沐浴着草原的阳光雨露,渐渐长大。
幸运的平措汪杰比其他藏族孩子多了个读书的机会,13岁那年他小学毕业,随舅舅辗转到南京继续求学。经过一年的补习,他进入到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附设的蒙藏学校。这个蒙藏学校是国民政府唯一一个少数民族学校,校长由蒋介石担任。
此时日本已经占领东北,对整个中国也是虎视眈眈,全国反日浪潮日益高涨。平措汪杰所在的蒙藏学校也不安宁,抗日救国风潮冲击着校园。世事尚在懵懂时期的平措汪杰,受到环境的影响,迫使他早熟,懂得了要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
“七七事变”对平措汪杰震动很大,也唤醒了他的爱国热情。就在这时,他所在的学校开始向内地湖南迁徙,平措汪杰却有了投笔从戎的念头。他和一个叫达瓦的同学,在学校迁徙途中,脱离了学校。
他们二人辗转找到湖南省主席张治中,要求到武汉报考航空学校,将来能够在抗战中有所作为。张治中被两个藏族小伙子的爱国热情所感动,积极为他们联系航空学校,武汉航空学校也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但遭到家族的反对,因为涉及民族问题,他们的愿望未能实现。
再次回到学校的平措汪杰,已经错过了开学考期。好在老师听说他试图上航空学校的事后,也很同情他,就变通的让他写篇文章算是补考。谁知这小子一篇《武汉之行》让老师赞叹不已,在老师的推荐下,此篇文章刊登到了《芷江日报》,引起了一时轰动。
这位老师叫王学孟,是名共产党人,他对平措汪杰的爱国热情十分赞赏,于是,常常给平措汪杰一些进步刊物供他学习。平措汪杰立即被《群众》周刊、《全面抗战》等刊物所吸引,他像干渴的土地遇到了雨露,不停地吸收精神食粮。
在老师王学孟的周围聚集着很多的进步青年。一天,平措汪杰在一个青年手中借到了一本《西行漫记》,看得他是热血沸腾。他从藏区走出来时,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看到国土沦陷时,他开始思考寻觅中国的出路。当得知在中国的土地上还有一个叫延安的地方,那里聚集着抗日的精英的时候,平措汪杰开始向往延安了。
由于战火的不断蔓延,学校又开始向重庆转移。到了重庆,平措汪杰结识了更多的进步的汉族青年,他和这些青年一样,开始迷恋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一些著作。渐渐地社会主义美好未来植入到了他的脑海里。
随着阅读量的增加,平措汪杰认识到了马克思的科学理论,是让被压迫的民族得到彻底的解放。他联想到了他生活的藏区,有那么多的奴隶受剥削受压迫。他联络了一些志同道合的藏族同学根去扎西、昂旺格桑、喜尧等,在蒙藏学校秘密组建了“藏族共产主义革命运动小组”。
为了得到共产国际组织和中国共产党的支持和指导,平措汪杰先后给斯大林和毛泽东写信,请求帮助,但未曾得到回复。随后他们又组织了“各地藏族青年旅渝同学会”,作为共产革命小组的外围组织开展各项活动。
到了年,为了抗议国民政府民族歧视政策,18岁的平措汪杰带来蒙藏学生闹学潮。当蒋介石知道此事后,大为恼火,在他的严厉训斥下,校方将闹学潮的领导者平措汪杰等开除了。
失去学籍的平措汪杰,并没有因为这个挫折而退缩,而是给他崇拜的邹韬奋写信,希望通过他联系到共产党。在邹韬奋的帮助下,平措汪杰和喜尧在重庆曾家岩50号18军团办事处找到了叶剑英。
平措汪杰在给叶剑英叙述了“藏族共产主义革命运动小组”的活动情况后,提出了想去延安的诉求。由于国民党对延安进行封锁,叶剑英给了平措汪杰他们一笔可观的活动经费,告诉平措汪杰:“你们近期恐怕很难进入延安,还是先回藏区。在国民党控制的薄弱的地域,开展革命活动。”
临别时,叶剑英握住平措汪杰的手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共产主义的革命同志,是国际主义者了。”听了叶剑英的话,平措汪杰就以为他所领导的“藏族共产主义革命运动小组”的成员都是共产党了,从此,他们就在藏区以共产党人的身份开展革命斗争。
有了活动经费的平措汪杰和喜尧并没有马上回藏区,而是试图冲破封锁线前往延安。但正如叶剑英所说的,去往延安的路都已经被封锁,他们根本就无法去延安。心有不甘的平措汪杰又动了别的心思。
早在与中共联系的同时,平措汪杰和昂旺格桑曾前往苏联驻华大使馆,见过潘友新大使和参赞费德林,也曾将他们革命运动小组的事进行了汇报,表达了想接受共产国际的指导和援助。但没有得到答复,这时候有了中共的消息后,就放弃了和共产国际的联系。
就在无法前往延安后,平措汪杰和喜尧决定到苏联去。他们再次来到苏联大使馆,找到了潘友新、费德林,提出想到苏联学习的意愿,潘、费二人让他们提交一份关于他们活动小组的组织情况、行动纲领,由他们转交第三国际和苏联政府。
他们提交的材料后,很快就得到的答复:同意平措汪杰到苏联,路线是从新疆到苏联。听到这个消息,平措汪杰格外兴奋,他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可他高兴得太早了,就在他准备启程的时候,苏德战争爆发了,使馆通知他取消行程。
平措汪杰回到了藏区,他开始筹划如何将自己信仰的共产主义思想向藏区的人们传播。在离开重庆前,苏联大使又给了平措汪杰一笔可观的活动经费,他利用这笔经费,托人购买了大批马列主义经典著作以及进步书刊。
平措汪杰利用这些书籍,成立了一个“星火社”,吸收更多的藏族青年阅读进步书籍,引导这些青年加入革命活动小组。就这样,他的周围很快就聚集了很多的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期间,他根据自己对藏区的了解,如果要想让广大的藏民翻身解放,必须说服和团结上层的开明人士,他便开始一场游说的旅程。
昌都是西藏东部的一个重镇,地处澜沧江上游,从四川内地进藏,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卡。掌管这里的是西藏的噶厦政府,昌都的最高行政长官,向来都是由噶厦最高行政官员中的一位出任。
此时的昌都基巧(总管),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且是贵族世家的扎西顿珠,此人年事已高,对世事看得很透彻,相对其他贵族要开明很多。扎西顿珠还是阿沛.阿旺晋美夫人的叔叔,平措汪杰到了昌都首先拜访的就是扎西顿珠。
外面的世界不太平,扎西顿珠也十分关心外面的局势,平措汪杰的到来,无疑给扎西顿珠带来许多他想知道却无法知道的信息。二人谈话十分的投机,一连多日,他们促膝交谈,甚是愉悦。
平措汪杰给扎西顿珠讲了很多关于共产主义的道理,这不由得让扎西顿珠产生了疑问。他问平措汪杰:“你究竟信不信神佛?”要知道藏族是全民信佛的民族,扎西顿珠一针见血地问平措汪杰,这是对他身份的转换感到不惑。
聪明机智的平措汪杰并没有直接的回答扎西顿珠的问题,而是很平静的回答到:“我的理想,和神佛所宣示的美好境界是一致的。”他的回答,得到了扎西顿珠的认可,并希望平措汪杰留到他的管辖区内任职,但被平措汪杰婉言谢绝了。
去藏区游说是平措汪杰的目标,他不会因为一个官职,放弃他的理想。与扎西顿珠分别时,扎西顿珠给了平措汪杰极大的帮助,签发的特殊通行证,保障了平措汪杰在西藏活动时一路畅通无阻。
在雪域高原上,平措汪杰独自向西藏走去,随身带着的是马克思列宁无神论的著作,与随处可见的神佛玛尼堆和飘扬的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走到哪里就宣传到哪里,他把自己视为真正的共产党,始终秉承着共产主义的信念。
到了拉萨,平措汪杰一面做宣传工作,一面开始组建“高原共产主义运动小组”。而此次的运动小组成员,有很多都是他以前组建的“星火社”的成员,这些成员在运动小组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早在年,平措汪杰就将中文版的《国际歌》翻译成了藏文。此时的平措汪杰和他的同伴们,第一次将《国际歌》唱响到了雪域高原。同时他还将《义勇军进行曲》、《游击队之歌》等歌曲用藏语唱出,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雪域上空,飘荡着激情的旋律,感染着更多的藏族青年。
有了说服扎西顿珠的经验,平措汪杰说服了一些上层贵族青年和开明人士,和他一同上书噶厦当局请愿,提出对外反帝国主义侵略,对内反对国民党的民族压迫政策,在西藏实施民主改革,减轻民众负担,改善广大藏民生活现状的主张。
面对平措汪杰等人的请愿,噶厦政府看到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太离奇了,所以对他们的请愿置之不理。对于平措汪杰在高原传播马列主义,噶厦政府中很多人都认为平措汪杰把“邪恶”带到了雪域高原。
苏德战争结束后,平措汪杰再次萌发了前往苏联的想法。他开始一路南下,意图通过锡金转印度再到苏联。当他好不容易在印度联系到了印度的共产党,但印度共产党却无法帮助他去苏联,他只好失望地返回拉萨。
抗战胜利后,平措汪杰已经到了云南西北的德钦藏区。这里曾是红二方面军走过的地方,群众基础相对要好些。这里还有一支倾向红军的武装,称为滇西北游击队。平措汪杰到达此处后,很快与这支部队的领导海正涛取得了联系,二人一拍即合,准备进行武装起义。
就在起义前夕,因叛徒告密,海正涛牺牲。平措汪杰和昂旺格桑等人,因与海正涛兵分两路,免遭被袭击。此时,国民党到处张贴告示,通缉平措汪杰和昂旺格桑等人。无奈,他们只好先撤出德钦藏区前往昌都。
在昌都,扎西顿珠成为他们的保护伞。此时的扎西顿珠通过国民党的通告知道平措汪杰是共产党,平措汪杰自己也不隐瞒共产党的身份,但扎西顿珠还是很钦佩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在获得扎西顿珠的资助后,平措汪杰一行再次踏上前往拉萨的路途。
不久,扎西顿珠离职回到了拉萨。在拉萨,平措汪杰与扎西顿珠再次相见,扎西顿珠却告诉平措汪杰,国民党政府已经派人到拉萨了,通报了平措汪杰是共产党,要缉拿归案,劝其尽快离开拉萨。但平措汪杰以音乐教师的身份,并没有离开拉萨,仍然在拉萨周边活动。
不久,平措汪杰和刀登等藏族共产党人(自认为的共产党人)被武装押送从亚东出境,他们几人通过印度绕道加尔各答由返回中国云南。他们从昆明到剑川,在滇西北找到了地下党组织。
地下党组织在此之前,早已经听说过平措汪杰和他领导的共产主义小组在藏区活动情况,但平措汪杰等人的到来,地下党组织还是认真的听取了他们10多年的革命活动。按照组织原则,地下党同意平措汪杰及他所领导的共产主义小组成员加入共产党,但需要办理个人入党手续,至于党龄的计算,将来由中央研究后定。
至此,平措汪杰及藏区的共产主义小组成员才正式成为共产党员。然而他们以共产党人的名义已经在藏区活动了10年之久。没有组织的指导,只有马克思列宁以及中国共产党的书籍作为理论指导,他们就坚持了共产主义信念,在藏区传播共产主义,其精神令人敬佩。
有了组织的平措汪杰等人,按照组织安排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故乡巴塘,在巴塘组建了中国康藏边地工委,也就是巴塘地下党,并由他出任工委书记。为了发展藏族党员,他又创建了“东藏民主青年同盟”,作为党的外围组织,吸收更多的藏族青年加入党组织。
在平措汪杰的引导和教育下,一大批藏族优秀青年,走上了革命的到来,后成为解放军进藏以及藏区民主改革、社会主义建设的骨干力量。在他们当中,后来担任省部级领导的有6人,地局级领导40多人,县级领导的多达多人。不得不说平措汪杰10多年坚持的理想信念,为西藏的解放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就在平措汪杰等人还在积极开展组织活动的时候,新中国的已经成立,解放西藏已经被中共中央列入到了议事日程上,毛泽东也是发出了一系列关于解放西藏的指示。年12月毛泽东再次致信给刘伯承、邓小平、贺龙,提出:“进军西藏宜早不宜迟。”
经过组织安排,平措汪杰乘飞机抵达重庆,受到了刘伯承、邓小平、贺龙等人的热情款待。在听取平措汪杰的工作汇报后,三位领导人将解放军进军西藏的初步思路与平措汪杰进行了沟通,他们听取了平措汪杰的建议和意见。平措汪杰头脑很清晰地告诉三位领导,他更主张的是西藏应和平解放。
随后,平措汪杰被任命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中共西藏工委委员、西南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他被安排随南路进藏部队,这不是什么作战部队,而是一种由“商人”、高僧、活佛组成的一支“劝和团”。
年春节刚过,中共中央就先后派出了三、四个“劝和团”,从不同地域向西藏进发。其中就有格达活佛,为了安全起见,朱德想请格达活佛先进京重叙旧谊,并参加政协一届二次会议。但格达活佛为了藏区能早日解放,坚持先进藏劝和后再回京。谁料格达活佛却在昌都不幸逝世,他的去世有很多传闻,传闻比较多的就是被害身亡。
因为触及到了藏区上层贵族的利益,劝和工作进展十分的艰难。时任昌都基巧的阿沛.阿旺晋美,在平措汪杰的劝说下,对比了双方的力量,他也想与解放军进行和谈。但他背后的噶厦政府却主战,不想让解放军进藏。
就在阿沛.阿旺晋美犹豫不决的时候,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等待不可能是无休止的。为此,毛泽东下达了实施昌都战役的指示:“10月解放昌都”。昌都战役打响了,正如阿沛.阿旺晋美预料中的那样,很快他的部队就败给了解放军。
此时的平措汪杰再次与阿沛.阿旺晋美见面,就像当初与扎西顿珠会谈一样,平措汪杰与阿沛.阿旺晋美进行了促膝谈话,这一谈就是十日,最终说服了阿沛.阿旺晋美。于是阿沛.阿旺晋美开始协助王其梅、平措汪杰等做其他藏族官员的思想工作。
经过艰难的劝和,年5月23日《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举行。在20多天的谈判过程中,平措汪杰是最忙碌的一个,他即是双方的翻译,又是双方意向的传递者。在签字仪式当晚的宴会上,李维汉主持了庆祝酒会,他举起酒杯说:“今天的第一杯酒,应该敬给平措汪杰同志,他为和谈的成功立下了大功。”
宴会的当晚平措汪杰就因过度劳累病倒了,第二天,他拖着病体在中南海院中散步,迎面遇到了一个身材魁伟,气质非凡的人,警卫告诉他这就是毛泽东,并给毛泽东介绍这个是平措汪杰。毛泽东与平措汪杰握手时说:“你的名字早就听说了,可一直没有见过面。”
原来,毛泽东在苏联访问期间,斯大林曾经向毛泽东提起过,在西藏有两个早期从事共产主义运动的同志,一个是平措汪杰,一个是昂旺格桑。再后来由于平措汪杰工作很出色,毛泽东对他的印象就更加的深刻了。就在平措汪杰离京进藏前,毛泽东特意将自己的《实践论》一书赠于平措汪杰。
年9月人民解放军进入拉萨,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平措汪杰。西藏解放后,平措汪杰担任过很多领导职务,并随陈毅参与了成立西藏自治区的筹备工作。后蒙冤入狱,年平反,年在北京去世,享年93岁。
平措汪杰是一名优秀的藏族革命家,他的一生富有传奇色彩,为西藏的和平解放做出了重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