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点标题下面的“FM青岛音乐体育广播” 假如你成为她的邻居、朋友或同事,多半会觉得舒服、暖心,这个女人行事得体,没有心机,懂得推己及人,也不会高高在上,在交往半径中一直没违背自己的准则:做一个不讨厌的人。然而,在公众视野里,她总是被一些争议纠缠着,而且恰恰还与道德有关。
前不久,当年红极一时的央视主持“一姐”重新回到熟悉的位置,新节目《等着我》不想去刻意迎合市场趣味,但也小心翼翼地确立风格,不想被“煽情”一类的评语包围。倪萍本人也做着同样的风格微调。
从方头方脑的匣子到宽且扁平的液晶,电视机不断演进,里面的倪萍的形象也不断被定义。年代初,倪萍出现在《综艺大观》,观众蓦然发现,呀,央视传统的播音腔如此不堪,主持人还能这样做。凭借与观众的亲近感及真性情的流露,倪萍赢得了巨大的声望,但是不可避免地,她也在央视这个庞大体系内被修正、被模式化。倪萍的节目里,嘉宾或她自己的泪腺每每决堤,对于电视中的催泪弹,许多人缴械,也有许多人发出抗议之声,且后者越来越强势。
在一个人人谈论道德危机的年代,假如对他人命运表现出过度敏感与关切,承受“煽情”的责难似乎并不意外,而“煽情”的语义所指,是更严重的一个词:伪善。
自认为本色主持的倪萍疑惑了,这种认知错位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在节目里,在现实中,倪萍与人交流带有北方传统社会的风格,恨不能一上来就拉着你的手,嘘寒问暖,像母亲、姐姐或女儿,现代城市青年显然不习惯这种亲热劲儿,他们本能地要把手向后缩——谁要跟一个陌生人这么亲近啊?同样近乎本能地,他们也对主持人带给自己的“感动”有所拒斥。
命运的吊诡之处在于,倪萍因为“说人话”让人眼前一亮,而她的“煽情”风格受到质疑,也包含“请说人话”的提醒。“人话”标准的变迁,有着耐人寻味的时代更迭的密码。
倪萍不解,现在的一些综艺节目,也看得到许多对“泪点”、“动情点”的幕后操控痕迹,难道不是煽情?为什么还火得一塌糊涂?
倪萍来自乡土,来自儒家文化的原乡,正如另一位屏幕大姐敬一丹所言,倪萍带有一种中国式的道德感。在与本刊的深度对话中不难发现,倪萍代表着一种传统的“善”的形象,它在央视这个被无限放大的舞台接受公众审视,并随着社会的多元而折射出更丰富的光谱。 倪萍对“善良”有着简朴的理解方式,它确实发诸本性,不过深究下去,其中也有自我蒙蔽之嫌,她信奉“公共场合就是要说鼓舞人心的话”,无原则地一味强调“正能量”,她展示对苦难人群的关切,但甚少过问苦难的根源。
中国传统价值观中强调隐忍,对于公众人物来说,它未必总代表美德。倪萍担任全国政协委员期间遭遇新一轮的质疑,被认为不发声,不作为,这也符合倪萍的一贯作风——把对体制与集体意志的服从视为美德。
毫无疑问,倪萍符合传统价值体系的好人标准,她的亲和力、善良与真纯足以泽被周围的人,受益者之多,足够住满一座村庄,但是当她作为知名人物登场,公众希望她的美德可以释放更大的影响力,不管这算不算一种苛求,都是“好人倪萍”无法承担的。
我有话说“在我看来,倪萍是脚下踩着抹布、手里捧着书在看。这书不是美食秘籍,也不是生活大全,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门罗的小说。”雨后的怀柔有鸟儿细细碎碎地叫,和倪萍合作了十几年的导演杨亚洲笑着望向远处。
和自己独处
在北京,倪萍的生活穿梭于两套门对门的复式公寓。左边这间归母亲和儿子森居住,家具统一是沉木色调,墙上挂着她和森的油画。最奢侈的是厨房,连炖锅都有五六个。
另一套是她的工作室。她坐在厨房中间的小圆桌上看书、写字,煤气炉总炖着东西,有时她把作家迟子建送的玫瑰花煮上,听花朵在热水里发出的微微响动
。小客厅也是她爱待的地。桌子上方的昆曲少女水彩画花了元。桌面摆了两小堆书,有木心、邓文迪自传和王鼎钧回忆录。她最喜欢的还是丰子恺、木心、沈从文等老一代作家。她说,一屋子书就像一屋子人。想听莫言说话,书拿出来,念一段看一段就等于他在说话。你说听够了,把它放回去,又拽另一个人出来。
这几年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倪萍都是跟自己相处。不去饭局,跟朋友来往甚少。只有一年,姜文、姜武、苏晓明等一帮文艺界朋友去她家,姜武被锁在卫生间里近一小时,苏晓明的法籍丈夫提醒姜武切勿大口呼吸,一伙人没事儿似地在外头玩得很嗨。
年开始画画,她在大浴缸上铺了块60块钱的硬木板,十几只画笔就塞在洗手台上的洗面盆里,随时冲洗。木板上4个绿色调料盘已经碎了一个,水彩一度把下水道堵了。
朋友喜欢她的画,干脆利落,花或动物都成双成对。敬一丹收到她送的向日葵,大眼睛一直笑,“她懂我,看,不是亮黄,是更深的黄。我喜欢这种有点沧桑的感觉。”倪萍给她短信,“太阳、葵花,都是你。我不懂技术但有情感,想着你就画成这样了。”
今年春节后她开始画油画,柜子上已经叠出高高一层作品。
回央视主持寻人节目《等着我》,她夹带着一份私心:到外边“偷点故事”,不光是美好,还有残酷、荒诞。她说自己特擅长捕捉人物,绝对可以写小说,侦探小说也能写特别好。
后来想想,性格里的完美主义和要强,主要源于她见过太多“高山”,这“高山”最初的形象是姥姥的智慧、幽默和爱,其次是母亲的严苛。在不同片场赶拍戏,逮着间隙杨亚洲就和我聊。“野心这个词不对,倪萍是不甘心,”想了几秒,他纠正,“如果说倪萍有局限性,我们常说松弛松弛,她没有。”
以情补天
回到电视人“得势”的90年代,政治浪潮消退,经济浪潮袭来,央视也开始试图告别让观众高高仰望的姿态。
在倪萍闯入《综艺大观》前,这档外号“小春晚”的节目还延续着一本正经的风格,央视主持人多带播音腔,乐于修饰词藻。“尤其是女主持人,都特希望自己光鲜、洋气。人们的生活刚刚好,谁也不愿意沾着土腥味。”朱军回忆。
非正统主持人出身的倪萍,正像边缘长出的野草,清新的风格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央视僵硬和过于一本正经的舞台风格。
年,《综艺大观》正酝酿改版。31岁、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倪萍走进办公室,导演们傻了眼,哪来一山东土妞?怎么跟竞争者、《正大综艺》懂英语又干练的杨澜比啊!没人理她,她踩高跷似地轻着步子走进角落的办公桌。一导演吆喝,去吃大排档咯,哗啦一下人都走光了,剩下她眼泪滴在手里的《光明日报》上。
来北京前倪萍早成名了。28岁已经是山东电影家协会副主席,演过《雪城》,得过金鹰奖。她自嘲:大眼睛加春风般的笑容,长得符合工农兵的审美标准,一到北京简直“太不招人待见”了。
第一次出镜,她和所有人一样预感自己会失败。“泥巴,吃饭了,”搭档牛群给了她盒饭。直播开始,导演介绍,这是新来的主持,望大家支持,一阵掌声响起。就那一下,“弱者”倪萍找到了自己。不会铿铿锵锵播音腔的她脱口一句,观众朋友们,我以前也跟你们一样在电视机前,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
节目结束,导演陈雨露上来拥抱她说,诶,你晚上上哪吃去。与别的主持人不同,倪萍习惯看完台本自己编大白话。行业惯例是记住搭档的末尾一句就行,中间的话不用听。倪萍故意在排练时说一些嘲弄对方的话,搭档真没反应。在她眼里,最蠢的主持人是背词儿的,背的东西永远要出错,心里说的东西才不出错。
已退休的央视导演袁德旺回忆,观众真正记住倪萍是一次她在节目中用山东胶州话念天气预报,“今儿刮明儿刮后儿还刮……”朱军还能模仿那一段儿,“她把形象放下了。但你要注意,倪萍的土是要加引号的,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土。她的风格是平民化,但她不是迎合你,她有一个很大的场,这其实很难。内心很大,姿态很低。”
朱军形容倪萍是春晚舞台的“定海神针”。凭有人味、有乡土气息的“情”,她塑造了春晚主持人不同以往的角色扮演。年春晚,倪萍借摄影师徐永辉的4张全家福讲述了共和国40年的变化。年春晚,倪萍再次将抽象之物变化为质朴的可见之物,中国三十多个省、自治区及直辖市,在她口里就成了“34箱泥土”、“34种味道”和“34种颜色”。
本能的人生底层把式
离开主持人岗位后,倪萍的魂回到了戏里。在戏里,她实现了儿时的愿望——做大自然天地里的农民。年,她凭第一部戏《美丽的大脚》拿了第22届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汽车颠簸着驶往宁夏西海固,倪萍看着窗外说,这越走心越凉,啥也没有怎么拍?导演杨亚洲想,形式没了,就只能走人物内心。但当他在镜头里看18年没演过戏的倪萍,还是吓了一跳,“老一套的演法。明明是近景,她的动作幅度却好像在拍远景。”但他很快发现,技术问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倪萍“非常聪明”。
“真听真看真感觉,你所有的表演技巧都来自对生活的观察。只有观察理解了生活,你的表演才有足够的说服力。”相信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的倪萍容易“人戏不分”。漫天黄沙成天吹着,太阳灼烧着,她越来越像乡村教师“张美丽”,以至于回到北京都找不到自己。演《泥鳅也是鱼》的泥鳅,她一个月没洗头,挠都挠不动了,全身都馊了,人还没影呢,剧组人都知道倪萍来了,她才找到绝望的感觉。“这部戏我最喜欢,这时她演戏的痕迹已经很淡了。”杨导说。戏里两个孩子在北京城丢了,泥鳅没哭。医院,泥鳅没哭,她眼神甚至有点空洞。”第30届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的颁奖礼上,倪萍凭《雪花那个飘》获最佳女主角奖,穿一袭黑色长裙缓缓上台,评委瞪大眼睛,这演员还是职业的?不应该就是个农民吗?纪念“5·12”地震一周年的《大太阳》有场戏,倪萍演的银杏要从收养中国孤儿的美国人手里抢回奶娃子,有一句词是“家在汶川,根在中国”,“一农村妇女,怎么像个新闻发言人呢,太不真实了”,她演不出来,加了一句,“你把这个孩子领走,日后这个孩子是奶奶的腿、奶奶的眼睛……”杨亚洲清楚,重复是演员一大禁忌,但他和倪萍就爱“积极向上”的角色,“太黑暗对社会没用”。从下岗的母亲到智障儿童的母亲,再到大地震中失去孩子的母亲……倪萍给观众留下“苦难母亲”的记忆。
水门口的童年
谈抽象道理时,倪萍很容易嘴皮一转,说起食物和大自然。山东荣成水门口村的童年,是她最大的记忆库。这段遥远又短暂的岁月像一股强大的人生暗流,形塑她平民化的主持风格,也激发她扮演底层人的热忱和熟稔。被姥姥从青岛抱回时,倪萍不到两岁,严重营养不良。吃完姥姥借来的鸡蛋,倪萍才会笑。姥姥是典型为“人家”活着的中国农村妇女。小儿子26岁那年为救战友牺牲了,姥姥说,“当兵的就是这个命,国家使完了咱再使。”姥姥就是妈。
担心父母离异的倪萍缺乏爱,舅舅们当起“父亲”。一年春节,大舅给了她4只钱包,缘由是她同学有两个。一到夏天她就在舅老爷的瓜地里混,盖几片瓜叶子,啃饱了瓜睡,醒来继续啃。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人民勒紧了裤腰带,她的肚子一点没亏着。
水门口相亲相爱、平和喜乐的大家族,也在她的神经里烙下对自由、生命力和美的敏感。她像海绵一样吸收姥姥的“言传身教”。
她在姥姥家灶台上用树枝子涂下第一幅画,一只小鸡。她画姥姥的大辫子,从门口画到院子里,鸡鸭从“辫子”上走过,姥姥给轰走,“别踩着我的辫子,生疼!”姥姥捧她捧上天,使得她从小就特自信。
小学,她离别姥姥,回到青岛的母亲身边。唯恐严苛的母亲不满意,她拼命学习。母亲重男轻女,哥哥吃煎鸡蛋,倪萍吃煎蛋油锅煮的白菜。肥皂块妹妹用小的,哥哥用大的。母亲清冷,她孤独,姥姥告诉她,要隐忍。
对父亲她多少有距离,母亲口中的父亲是“坏人”,姥姥描绘的父亲则正直、善良。她信姥姥。只不过,直到父亲离世,她也叫不出一声“爸爸”。
年,她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被山东艺术学院录取。出发去济南前,她见母亲天天蹲在鸡笼前看鸡,背影凄楚。揣着哄妈妈的心,倪萍跑去把原来跟父亲的刘姓改成母姓“倪”。10年后,她经历了人生第三次离别。在济南,她有了第一次发生猝变的婚姻,濒临干枯的她,赶上一趟开往北京的列车。
我有道德洁癖吗
《综艺大观》导演刘铁民记得,年一次以“母亲”为主题的《综艺大观》,还剩3分钟直播时间,但台词没了,倪萍即兴说,不知道今天的观众有带母亲来的吗?“一下子我的心被拨动了,你知道吧,她的道德感表现得特自然,那口气就像问自己的邻居。”敬一丹认为,倪萍“很中国”,包括她的道德感、语言风格,以及她做事从来都是周到的——顾及大局、环境和人际。
你很难听到倪萍批评体制、批评央视甚至娱乐节目的现状。至于崔永元等曾经的同事对央视的微词,她一个字不评价。她不愿意多谈“政治”,不喜欢记者的一些问法,“你才多大年纪,知道什么是政治?”凡涉及大局和时代变迁,她言辞谨慎、中立,常用“特点”取代“缺点”,激烈的情绪痕迹几乎没有。朱军想不起倪萍说过一次“压力”,她更多谈责任。在平米大小的直播室幕布后,有一条1米宽、10米长的小过道,所有委屈倪萍都对着这个狭促空间诉说。《综艺大观》期时,倪萍讲述了一位有梦想却已离世的女孩赵迎,害怕被说“煽情”,她死命忍住悲伤,直到踏入小过道,情绪才爆炸。
待过的集体没一个讨厌她。跟她合作了20年的化妆师徐晶晶说,她不多事。就像这天录节目,一会儿耳麦不响,一会儿主持人重新补位,倪萍脸色一点没变。不难理解周围的人都很爱她。经纪人小倩跟了她17年,“像爱亲妈一样爱她,不容许她受任何伤害。”
对外界的争议她有点不屑。“聊到现在,你觉得我有道德洁癖吗?千万别把我当符号,我那么多缺点。”准确来讲,她有不合时宜的、热切的兼济意识,但并不当自己是救世主。
倪萍逐渐远离舞台中心,早年烙在她性情里的率性、鲜活反而进入人们视野。她写书,《姥姥语录》崔永元特喜欢,“简洁又明白”。画画,在大浴缸的木板上“乱涂乱抹”,一幅画曾拍出万高价。不时在电视露个脸,幽默得让人惊讶。
她在第16届金鸡奖上调侃人:李冰冰没得奖不要像去年一样哭鼻子啊。冯远征得奖了,发表获奖感言说这个奖等了20年,倪萍说这得怨你妈,谁让你叫远征呢?叫近道早得了!她还在各个地方台节目中跟周立波、吴宗宪斗嘴。7月她在西藏拍电影,微博上传的MV里一副藏族老太太的装扮,摇摇晃晃抖长袖,自嘲“没吃药就出来了!”
半年前她回到央视舞台。在这个警惕“流泪”、反感“煽情”的时代,节目组不再把“情”当作卖点。《等着我》节目制片人杨新刚说,“我们不要煽情,节目的服务性强于叙事性。”帮人,绝不煽情——倪萍也立了规定。但这节目都是眼泪:一位母亲手拿价值几百万的房产证,想找离开她10年的儿子;还有服刑8年的儿子,求助寻找失散14年的母亲……现场的男人们哭得不行,她哪里忍得住。
什么时代都需要情和眼泪——如刘铁民的判断,《等着我》保持连续两个月来10点半档最好的收视率。
观众看到的倪萍确实变了。她本来就不喜欢裙子,嫌它们不利索。现在自在了,常常一件布衣加一条麻裤,话语在山东话、陕北话等各地方言间跳来跳去。
央视综合频道节目统筹部主任张国飞最欣赏倪萍“平视人的能力”。“她问那位老兵:你一个男人给女人寄一双球鞋什么意思啊你?问得多自然啊,换我早尴尬了。”
一次倪萍直接把嘉宾写着寻人启事的纸牌捧在胸前。“完全没把自己当腕。”在《等着我》嘉宾、著名媒体评论人春蔚看来,倪萍是“平民智慧”。“她在台上说很家常的话,比如安慰失去独子的家长,我们家就女儿好,什么都我做。”
她想改掉一些“毛病”,比如不扯嗓子喊了。直爽、犀利也没再藏着。一位家暴的丈夫找妻子,她的基调是“不是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男子离开前,她不客气地摆摆手,“去,回去反省去。”她还很逗。一位老兵问,您怎么称呼啊?她说,“哎我是多没名气啊。老爷爷,我叫赵忠祥!”观众大笑。
事实上她一直说话不饶人。她叫崔永元“火星”,火得莫名奇妙。在人群里总是热衷于损赵忠祥老派又抠门。敬一丹说,跟白岩松“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相比,倪萍更“艺术化”,总惹得人哄堂大笑。她的玩笑有时也会刺伤人,宋丹丹抱怨,在外头炫耀她是好朋友,她来一句,我刚认识你几天。
“倪萍最大的特点是,对不熟的人忍,对身边人特不忍。”她对你呢?杨亚洲又咪咪笑,“对我比较特殊吧,很宽容。”
问倪萍,你变了吗?“骨子里没变。”
“本质上是个渴望自由的人,本质上也是个有规矩的人,拧巴了一辈子。”她曾在书里写。她从不是领导,却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个角色。识大体又自我,高冷又谦虚,豪气还实际,柔软和强硬,有些许狡猾但不圆滑,还有一点模糊的天真,这些都混杂在她身上。
时代变了,一些观众期待她毒舌、快人快语,舞台也鼓励她复杂。
不爱接受媒体采访,也觉得人太复杂,谈不清楚。“你千万不要夸我,用你的智慧写我。”吐一口烟,她眼睛像要看穿你。
在个人跟大局之间的平衡力,用她的话说,就是天生的。她适应不同情景的角色扮演,知道不同的平台要什么。还是在年,她和姜昆去台湾参加《龙兄虎弟》,她一会儿损张菲,“我艺名叫江慧(张菲当时的绯闻女友)”,一会把费玉清叫成“叶玉卿”。“我做过调查工作啊,知道台湾那边爱玩什么。”当时台湾主持人爱抢词,她耍了心思,把话筒揣兜里,他们说拿出来,“我就不,就揣兜里了。嘿,现场反而注意到我。”
不变的还有她敏锐的分寸感。6月16号,央视老台附近的酒店,倪萍跟《等着我》节目组聊片子细节。她的姿势几乎跟家里一致:右腿盘椅子上,手不离烟,语速极快。说到某个故事主人公,她声音洪亮,“这孩子真冤,偷两次钱,毛也没见着就被关12年。这个我们不能对着镜头说,真他妈二百五。”接着她语调沾了同情,“没有办法,孩子没上过学。他跟弟弟感情为什么这么好,这男孩的父亲是被害死的,这里边有仇恨,但我们就不往外拐了,拐了就节外生枝了。”
“这我的老地盘了。”她眼神望向窗外,有点唏嘘。一切今非昔比了。当年央视的主持人只有七八个,她当然受重视,现在台里主持人就近四百个。那时台里连服装部都没,她和杨澜换着衣服穿,即便如此也是全国最好的电视台,她从来没想过去地方台,今天地方台条件是赶上了,但她对“电视”已经不那么感兴趣了。
“我一定会超过倪萍”
记者:主持这一行很容易被批评没文化,当时很多人也说你没文化,第一本书《日子》还被说是“代笔”,有过委屈吗?
倪萍:年轻时还真委屈。那时拼命读书,像《约翰·克里斯朵夫》这样的书都愣啃,看不下去也看,跟有没有文化较劲啊!年纪越大越不在乎外界怎么评价自己了,就像姥姥说的,你自己倒下了,谁也扶不起,你自己硬朗,谁也推不倒。
记者:离开《综艺大观》是因为外界压力吗?
倪萍:当然有压力,越年轻压力越大,因为你的经验少。当时最大的压力还是煽情和没文化。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多的是我的身边有了周涛、有了董卿,我自认为我该交接力棒了。
别人往前走,你原地踏步,不是后退吗?周涛她们都比我厉害了。当时台里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哪像现在几百个主持人。另一个我是真的放不下拍电影的心。台里找了十几个主持人面试《综艺大观》,太逗了,每个人最后一句话都是:我一定会超过倪萍。
记者:为什么选择去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演戏而不彻底离开央视,像崔永元那样?
倪萍:当时李少红找我演电视剧《雷雨》的繁漪,有点冒险,我下不了决心,觉得那么多年不演戏,都忘了怎么演。我这个人不固执,不是会走决绝的路的人。台里说你就在中心,万一演不好还有台里的福利。台里还给了很多出路给我,当官啊,做制片啊。我34岁成为正教授,台里把能给的都给我了,我有自知之明。你还能为台里做什么?有个部长还说,到“社会”上不行再回来。但我从来就没有靠山,我从不走这条路。我内心还是挺好强。我们坐火车,说倪萍你去联系,我们可以吃得好一点。我说呸!干嘛!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愿意走这样的路。小事上这样,大事也是这样。
记者:一个好主持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倪萍:好主持人要有凝聚节目的能力,得要智慧,其实就是有没有脑子,懂多少,不麻木,生活中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还有读书、见识。我就是非常好的主持人。不是说多么年轻、多么漂亮、多么有条件,主要是我跟现场的嘉宾和观众之间,有来有往,球踢起来才好看。
记者:看你主持《等着我》时,会单腿靠地跟老太太交流。怎么把握跟观众来往的“度”?
倪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切顺其自然,遵从内心感受。我这个年龄的人,把握这个度是很容易的,困难是苦于找不到人,害怕撕裂伤口。你相信人人平等吗?好多人不相信,说你别装了。我在内心里崇尚人和人本质上平等。但我不能跟笨蛋工作,我着急。笨蛋也有笨蛋的工作方法,就是他得距离我远一点。
记者:你总说遵从自己的内心,但你也曾说过,做主持人做到后来,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
倪萍:遵从自己内心并不等于伤害他人。坚持自己有多条路可选择,前提是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我一直知道真实的自己,只是总有个别人莫名其妙炮轰。我的困惑在于,有些人觉得越能骂的人越真实,反而好好说话、讲道理的人都是假惺惺的人,不懂了。
我基本上不与人交往
记者:年,你领了个共和国脊梁奖,有人揭穿是金钱骗局,这件事你为什么没回应?
倪萍:我觉得凡是不了解我的人说的都可能有偏差。这是公众人物必须承担的。对一个人的评价不是在于一件事或一个阶段,生命是一场长跑。在你生命结束时,再说你跑到第几了。不用着急去解释,人生从大到小都有误解,让所有人都了解你也够累的。
记者:听说你私底下基本不与人交往,也不愿意我们采访你的朋友?
倪萍:要不是从事主持人的职业,我的圈子特别小,我从来没有说巴着谁,交换人际关系。我特别简单,没他们想的那么复杂,我不接触人。
记者:什么样的人能成为你的朋友?
倪萍:我挺看重善良、宽容,以及内心宽广。我特别怕人特别窄,我自己就是一个挺宽的人,并不是没有挫折。
记者:你现在的哭点还一样吗?
倪萍:我从来没想过哪个地方能感动我。我有很多哭点别人想不到,跟个人的敏感点有关。比如今天录影,这个中年男子找儿子的事我不应该哭,但我握着他的手,觉得那么冰凉,我就哭了。陈丹青有次说,木心从来不哭,那一次看到自己一张30岁年轻的照片,老头扭头呜呜大哭。
死了10回,活了回
记者:这么多年拍戏,观众都记得你演的是“苦难的母亲”,如今观众不爱看“苦难的母亲”了,会有被抛弃的失落感吗?
倪萍:我在这方面特别自负,其实还真没有。我要真追求观众的喜欢,就不要那么肥。我写书、画画,遵从自己的内心,这是最基本的。是苦难的母亲丢人吗?我不觉得丢人,我为这个感到光荣。世上的确有很多苦难的母亲,有生活上的苦难,有精神上的苦难,他们能记住我是苦难的母亲,说明我演得好。
记者:儿子一出生就有眼病,你连续10年带他去美国看病,有没有觉得自己也是苦难的母亲?
倪萍:这是个灾难。这事我至少悟到三点。一,姥姥说得对,天黑了,谁能拉着太阳不让它下山?你就得躺下。孩子,不怕,多黑的天到头了也得亮。二,那时候出现的帮助你的人是你终生都不敢忘却的,是我此时提到他们的名字还会掉眼泪的人。三,这场灾难也使我跟儿子在普通母子外又多了一层关系:难友。我俩的恐惧记忆是一样的。医院打疫苗,一进去,我俩同时抖,同时说有些头晕、恶心,医院门,我俩同时活了。10年,我们死了10回,活了回。
记者:你是个什么样的母亲?对孩子是夸的多还是严厉多?
倪萍:我们很夸孩子。他学习好,我们夸得都没边了,拉上其他人一起夸,说你做得太好了。其实没那么好,但这个方法很管用。大会堂、钓鱼台……所有高规格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但我们一直不买车,坐小倩(助理)12万的车。孩子要学会坐公共交通,他将来有本事开奔驰,要没有本事呢,坐地铁他不纠结。他知道妈妈的职业出名,但我们和普通人一样,尊重家里的阿姨、尊重姥姥。这样的孩子才能在社会上不讨厌。
挫折不再是身外之物
记者:跳出来看,倪萍这一生过得累不累?
倪萍:在我看来,所有的事基本上是顺其自然。我成了,我一点也不奇怪。败了呢?也特别认,那是还没到。我从来不着急,我一直在路上,在努力,没有说成了就停下来。我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随心所欲。我经常说我就是天才,我身上的本事多。想挣钱就能挣钱。想画画吧,我就不白画一堆废纸。我想做的栏目就会做好。拍电影把几项大奖都拿了。我写书卖得好,《姥姥语录》还获了冰心散文奖。但我不自恋,从来不敢看自己的节目,看了我就不自信了。
记者:你遇到过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倪萍:挫折一生都有。像之前你提到的,做《文化视点》和《聊天》,批评声很多。当时是有很强的挫折感,使不上劲,找不到出口。
记者:遇到困难时你内心最大的支撑是什么?以前是姥姥,她走了之后呢?
倪萍:姥姥只是身体走了,灵魂还在。50年的养育和影响已经融入骨血,想大换血都不能。我最佩服姥姥的是自然、平凡。但这自然里有太多与众不同,不用费劲就和人们善良、公平、诚实、温暖地交往。她平凡的生命中有着她的高贵。她的高贵在于她的明理,她知道儿子牺牲在她心里是大事,在国家只是小事,于是她不在首长面前哭,她夜里捂着被子自己哭。
有些人觉得我和姥姥这样的人,总为别人着想太累、太傻,有些不真实。其实只有这么做的人才能体会那种幸福。反过来只想自己,太自我,不一定幸福吧?
记者:真能放下,还是跟年龄有关吗?
倪萍:急性子、暴脾气没改。我年轻时也没暴过别人,只跟自己暴过。现在年纪大了,内心还急,还暴,但不跟自己较劲,平和了,也肯放弃了,没有的东西可以不要。以前我一直跑,在高速公路上憋足了劲跑着,没有想过怎么着。现在我是上就上,不上就不上,我没有期待掌声,更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了。所有人说你这画的是人是猴子?其实我画的是花,我也不在乎。我所有事都可以放下。
我说我是“女老汉”,深刻体会到年龄是巨大的“威胁”,你的追求和精力和年轻时完全不一样。老天是公平的,反过来也有好处。我骨子里不可能爱怎么着怎么着,我现在又特别高兴爱怎么着怎么着。
记者:你很强调智慧,智慧是什么?
倪萍:智慧没那么高不可攀。智慧是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做个好人还是坏人也是一件特简单的事,就看你的智慧。
记者:对现在的你来说,什么是幸福和荣耀?
倪萍:受到一起工作、生活的人尊敬,就是荣耀。要做个不讨厌的人,也是姥姥的最高目标。
(据《南方人物周刊》)
人物简介
倪萍,著名主持人、演员和作家。年进入山东艺术学院。年进入中央电视台,主持了13届春节联欢晚会和各种大型晚会。年出版的《日子》一举迈入畅销书行列。年与杨亚洲导演首次合作电影《美丽的大脚》,拿下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此后主演的电影屡获国际大奖,其中包括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曾担任全国青年联合会常委和第九届、十届、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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