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蕃古道上的王玄策

◎吉隆,是唐尼古道或者说蕃尼古道十分重要的一个节点。

吉隆最早时被称为“小羊同”,唐初时,就有汉文史料记载其为“小羊同”国。“(唐尼古道)其东道者,从河洲(今甘肃临夏)西北度大河(黄河),上曼天岭,减四百里,至鄯洲(乐都)。又西,减百里至鄯城镇(今青海西宁),古洲地也。又西南减百里,至故承风戍(今青海湟源),是隋互市地也。又西减二百里,勇于进取青海(青海湖),海中有小山,海有七百余里。海西南至吐谷浑牙帐。又西南至国界,名曰白兰羌,北界至积鱼城,西北至多弥国。又西南至小羊同国,又西南至度旦仓法关,吐蕃南界也,又东少南,度末上加三鼻关。东南入谷,经十三飞梯,十九栈道。又东南或西南,缘葛攀藤,野行四十余日至北印度、尼婆罗国。”

这是唐初僧人道宣,在其所著的《释迦方志》遗迹篇中对“唐尼古道”所作的描述,这段文字后面部分,重点介绍了从“小羊同”吉隆出境至北印度、泥婆罗(今尼泊尔)的交通情况。

回到公元七世纪的二十年代,李世民继承父业,登上了大唐皇帝之位。与此同时,松赞干布则一统青藏高原,建立了强大的吐蕃王朝。汉藏正史中,正式出现西藏与中原王朝发生关系的记载始于贞观八年(公元年),松赞干布遣使朝贡。同年,唐太宗派遣使臣冯德遐出使吐蕃。之后,使臣往来开始频繁。再后不久,文成公主远嫁西藏,西藏与中原之间的政治关系更加密切,经贸与文化交流也得到加强,这种背景下,一条自中原经西藏出尼泊尔至印度的交通线,开始发挥巨大生命力。

据社科院西藏自治区分院巴桑旺堆老师研究,自东晋法显游历印度以来,既有汉地的沙门远涉印度求法,也有印度的僧人东行至中原弘法。至唐初,玄奘西行,大开求法之路,汉僧西去求法者日渐增多。当时中原通往印度的西行路线,陆路主要有经天山、帕米尔高原、克什米尔至印度,称“天山道”或“龟兹道”。这条道又分为天山北路和天山南路两条,天山北路自玉门关西去,经高昌(今吐鲁番)、屈支(今库车)越天山,过大雪山(今兴都库什)至健驮罗(今巴基斯坦白沙瓦地区),乃玄奘西去时所经路线。天山南路自玉门关西行,经若羌、且末、于阗,度葱岭达印度,为玄奘回归时所经路线;一条经四川、云南、缅甸至印度,称“滇缅道”。到公元七世纪初,吐蕃王朝崛起,并开始接纳四方文化,这时中印陆路通道又多了一条经青海、西藏、尼泊尔至印度的“唐尼古道”,其中中原到吐蕃的路段称为“唐蕃古道”,出藏的路段称“蕃尼古道”或“吐尼古道”。这条路,大大缩短了中印间交往的行程,且更为便捷,有人将其命名为“吐蕃丝绸之路”。

四川大学文物考古学院院长霍威先生研究指出,《释迦方志》所说的“小羊同”就是指现在的吉隆与后藏之间的区域,“旦仓法关”指的是吉隆孔塘拉山口,而“末上加”则指的是吉隆热索桥,“十三飞梯,十九栈道”,应该是对吉隆沟内险峻难行之路的描述。

也有专家认为道宣的记载并不确切,只是大概描述了唐蕃古道的概貌,不能简单对这些地方名加以理解。但从道宣的记载来看,公元7世纪上半叶,从中原到吐蕃的“唐蕃古道”以及从吐蕃经尼泊尔至印度的“蕃尼古道”已全程贯通。而“小羊同”吉隆,正是蕃尼古道上的要冲。

◎我和朋友范久辉在乃村调查时,得知村后的丛林中,隐藏着三处鲜为人知的玛尼石刻,这在吉隆过去历次的考古工作中均未发现。我们提请县领导汇报给自治区文物局后,经专家鉴定,这些石刻造像开凿年代早到吐蕃,晚至十四、十五世纪,是吉隆千年古道的又一有力证明。

“唐尼古道”并不是在唐代才建立的,但“唐尼古道”却是由文成公主入藏和王玄策出使印度而繁荣兴起的。那时,吐蕃在松赞干布的带领下已大至统一西藏全境,象雄已灭,“小羊同”吉隆,也已属于吐蕃管辖。而王玄策,更是在吉隆留下了让今人大书特书的特殊印迹——“大唐天竺使之铭”。

这块唐时碑铭石刻,是年5月由霍威和李永宪等四人组成的调查队,在吉隆县进行考古调查时偶然得知的。这块被吉隆当地群众称为“阿瓦甲英”,意即“父亲汉字”之意的石刻。位于吉隆县宗嘎镇以北4.5公里处的一面崖壁上,海拔米。崖壁面宽约1.5米,高约4米,距地表高约8米,其上有崖棚遮盖,朗热水渠从崖脚环绕而过。

调查队在县领导的提示下,去查看“阿瓦甲英”的文物价值。县里修水渠觉得碍事,如果价值不大的话,准备将其炸掉。这一查看可不要紧,原来是一块唐时的石刻,于是给赶紧保护了起来。“大唐天竺使之铭”石刻长1米,高90厘米,阴刻楷书,字面用阴线细刻方框间隔。题铭额题为隶篆,字幅约10厘米见方,上书“大唐天竺使出铭”7个大字。铭文从右至左排列,正文竖排。由于年代久远,字迹已不甚完整清晰,开始时认为共存24列,约多字,后又有学者从文献学角度对铭文作了进一步研识,根据骈文规则,考出铭文每行19字,总字数为字。

石刻发现后,根据历任专家考证,“大唐天竺使之铭”基本可判定为显庆三年(公元年),唐高宗时期著名外交探险家王玄策一行,出使古印度时途经吉隆留下的石刻。这是目前在西藏已发现汉文石刻中,年代最早的一处,比现存于拉萨大昭寺前著名的“唐蕃会盟碑”(立于唐穆宗长庆三年,公元年)还早年。这处唐前期的摩崖石刻,记载了唐代使臣历经艰难险阻出使天竺,于此勒石记功的情形。其碑文大意是:大唐显庆三年六月,大唐国势强盛,高宗皇帝继承太宗皇帝所开创的宏伟功业,一统天下之威,教化所至,达于四海。故派遣使节左骁卫使王玄策等选关内良家之子数人,经过一年的艰苦跋涉,越雪山,过栈道,经小羊同之西出使天竺,因感征程之艰辛,边境风光之壮美,留下数行石刻以纪云云。

◎唐时著名外交使节王玄策,途径吉隆时,为后人留下的“大唐天竺使之铭”石刻。

发现大唐天竺使出铭后,《人民日报》曾于年9月以标题《西藏发现“大唐天竺使出铭”》予以刊登,在国内外学术界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有专家称:“这是能够与文献相对应的极为重要的实物资料,是中华民族碑刻艺术文化中的瑰宝”。年6月25日,“大唐天竺使之铭”被国务院确定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对于唐碑所记载的王玄策这个人物,可称得上是唐朝一位杰出的外交家,他一生曾数次(有三次或四次之说)奉旨出使印度,是可与大名鼎鼎的玄奘法师齐名的,将大唐帝国和天竺诸国的交通和文化交流活动,推向一个新高度的重要人物。

查找唐史资料可知,王玄策是河南洛阳人,贞观至龙朔年间,曾几次出使西域。以当时的交通条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然而王玄策虽劳苦功高,却一直官运不佳。他初以六品右卫率府长史之衔奉使,后虽跃升为五品朝散大夫,但按照中国官修史书的惯例,五品官不能在正史中立传,因而两唐书中没有他的传记。王玄策自己撰有文10卷,加图3卷,共计13卷的《中天竺行记》,其价值同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应该说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可惜这部名著,以及官府依照此书所编撰的百卷巨著《西国志》,在宋代以后先后遗失。自此,王玄策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赫赫业绩,便为历史所淹没,鲜为世人所知。后人仅能从《法苑珠林》中,见到十几条与其出使相关的内容。

根据《法苑珠林》卷二十九所记,王玄策第一次奉使出使时,以副使身份与正使卫尉寺承上护军李义表一起共22人,于贞观十七年(公元年)三月出发,同年十二月至摩伽陀(即中天竺),途中费时9个月。王玄策等人于贞观十九年(公元年)正月二十七日与二月二十一日,先后巡游了摩伽陀的佛教圣地摩诃菩提寺和耆阇崛山(即鹫山或灵山),并分别立碑刻文,用传不朽。

贞观二十二年(公元年),王玄策以右卫率府长史之职与副使蒋师仁第二次奉使印度。不想至印度后遇中天竺内乱。《旧唐书·西域传》及《资治通鉴》均记载了此事件的前因后果。先是王玄策至中天竺时,其王尸罗逸多已死,国中大乱,大臣阿罗那顺反判成功,并已自立为王。阿罗那顺率兵攻打了大唐使团,王玄策及从骑三十人,不敌战败,只身逃至吐蕃边境。于是“走至吐蕃,发精锐人,并泥婆罗国(尼泊尔)余骑”相助,王玄策、蒋师仁进兵至中天竺,“连战三日,斩首三千余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阿罗那顺弃城而遁,师仁进擒获之,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三万余头”,俘虏阿罗那顺后,王玄策班师回朝。王玄策此次征战获得胜利,与吐蕃发兵密不可分,当时由于松赞干布先后迎娶了赤尊和文成公主,吐蕃与唐朝、尼泊尔的关系异常亲密,且尼泊尔当时也已臣服于吐蕃(赤尊嫁于吐蕃后,尼泊尔内乱,叛臣杀了赤尊之父,吐蕃出兵平判,重立赤尊之弟为王),吐蕃从本土及属国出兵救助唐朝使臣,是为情理当中。

显庆二年(公元年),王玄策第三次出使印度,《法苑珠林》卷十六有如下记载:“唐显庆二年敕使王玄策等往西国送佛袈裟”。这些佛事活动是其出使的主要使命。期间他再次访问了佛教圣地摩诃菩提寺,会见了寺主戒龙。《法苑珠林》卷三十九载:“王玄策至,大唐显庆五年(公元年)九月二十七日菩提寺主戒龙为汉使王玄策等设大会……至於十月一日,寺主及余众僧饯送使人”。次年,即龙朔元年(公元年)春,王玄策等人回到长安。王玄策第三次奉使印度,再次取道吐蕃道时,在途径如今吉隆县的宗嘎时,给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刻石碑铭“大唐天竺使之铭”,这为唐代中印交通史提供了极有价值的实物资料。

◎唐尼古道经吉隆冲堆村的一段,石壁上留有许多不同时期的古老石刻。

◎王玄策墓志铭

虽然至今学界对王玄策出使印度的次数是三次还是四次,以及唐碑的刊刻时间尚有争议,但王玄策数次出使印度,且经过吉隆,在宗嘎以北五公里的马拉山下留下世人瞩目的唐碑,却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而那时,作为“小羊同”的吉隆,早已与象雄及其他小邦一样,被吐蕃吞并,因为《贡塘世系源流》中有着“赞普囊日松赞(松赞干布之父)时期,从卫藏来的三名头人及随从,寻地来到芒域,各在藏雄、匈雄、拉东及雪拉麦(宗嘎村周围的四处地名)等地迁移驻扎,传宗接代,成为贡塘地方的统治者”、“他们继续往南吉隆方向去,把草坝开垦为耕地,取名帮兴”这样的记载。

可见,吐蕃早期,象雄被灭后,吉隆就已逐渐从“小羊同”改称为“芒域”,意为“众多修行圣地和众多名人驻足之地”。而“贡塘”这一地名则出现于公元7世纪以后,根据《贡塘世系源流》记载,寂护、莲花生等印度高僧到吐蕃传播佛教后,莲花生大师于公元年离藏,“莲花生大师和送行他的吐蕃臣民,在贡塘拉山顶分别,莲花生从贡塘拉山前往西南亚国,从此这带地方得名贡塘”,指的也就是大约现今的吉隆宗嘎一带。而“吉隆”(古时写为济咙)地名,据《西藏王统记》记载,则是藏王松赞干布在与尼泊尔、大唐联姻前,“从天竺和泥婆罗间茂林中取回四尊由旃檀树自然形成的稀有佛像,四尊佛像分别置于芒域、扬布亚格城、天竺与泥婆罗之间、拉萨四个地方”,其中圣哇底桑布佛像放在吉隆帕巴寺,“自从有了圣哇底桑布佛像,芒域地方曾有的疫病、非时死灾,皆得免除”。藏文经书《圣哇底桑布祈颂》上说,“从此圣哇底桑布佛像所在地得名吉隆”,藏语意为“快乐之地、幸福之乡”。另外,在吉隆民间也有说法是,莲花生大师入藏后刚来到吉隆的三个月期间,因吉隆风光秀、丽气候宜人而不胜感慨并大加赞叹,离别之前,为当地取名为“吉隆”,遂沿袭至今。

然而,长年背井离乡,出生入死,屡建奇功的王玄策,却一直没有获得应有名誉与地位。根据年入藏,在藏21年,医院当医生达6年之久,担任中国民族博物馆馆长的张永发先生整理论证,王玄策二次出使西域,擒拿阿罗那顺后,回到大唐被拜为朝散大夫。但他同时从印度还俘获了方士那罗延娑婆寐,说此婆罗门有长生之术,献给太宗,太宗令其炼丹。一年后药成,太宗服用后不仅无用,而且很快就卒亡了。朝野众人本想治这个人的罪,又怕外人知道了笑话,就将他驱逐回国。

但八年后,这人又来到大唐,迷信丹术的王玄策又不知好歹地将其献给高宗,结果被高宗果断拒绝,且言“玄策诡诳”。王玄策之后更是因为反对高宗的宗教政策《僧尼不得受父母及尊者礼拜诏》和《令僧道致拜父母诏》,还专门做了《议沙门不应拜俗状》与高宗,可谓不识时务,被高宗不喜而冷落。反倒阿罗那顺在大唐活得悠哉,太宗没有深究,还为他娶妻生子,死后刻成石雕为太宗的昭陵守陵,现在昭陵的司马门还能看到。[3]

必须要额外说明的是,唐时,自玄奘从印度取经回国后,唐朝与印度两国使节和高僧来往频繁,玄照、智弘律师、道希、玄太、玄恪、道方、道生、末底僧诃、玄会等唐代高僧,也是从蕃尼古道,途径吉隆去印度求经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玄照传》载:“后因唐使王玄策归乡,表奏言其实德,遂蒙降敕,重诣西天,追玄照入京。路次泥婆罗国,蒙王发遣,遂至吐蕃,重见文成公主,深之礼遇,资给归唐。于是,巡涉西蕃而至东夏,以九月而至占部,正月便到洛阳。”而当时,与玄照一同回国的,便有王玄策之侄智弘律师。

◎戒日国领土示意图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八列传第一百四十八

贞观十年,沙门玄奘至其国,将梵本经论六百余部而归。先是遣右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天竺,其四天竺国王咸遣使朝贡。会中天竺王尸罗逸多死,国中大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篡立,乃尽发胡兵以拒玄策。玄策从骑三十人与胡御战,不敌,矢尽,悉被擒。胡并掠诸国贡献之物。玄策乃挺身宵遁,走至吐蕃,发精锐一千二百人,并泥婆罗国七千余骑,以从玄策。玄策与副使蒋师仁率二国兵进至中天竺国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阿罗那顺弃城而遁,师仁进擒获之。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三万余头匹。于是天竺震惧,俘阿罗那顺以归。二十二年至京师,太宗大悦,命有司告宗庙,而谓群臣曰:“夫人耳目玩于声色,口鼻耽于臭味,此乃败德之源。若婆罗门不劫掠我使人,岂为俘虏耶?昔中山以贪宝取弊,蜀侯以金牛致灭,莫不由之。”

注:本文原名《唐尼古道上的王玄策》,源自作家李初初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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